「半杯」咖啡更「感恩」

棚架攀爬紅花綠葉滿園春

長青村感恩咖啡開賣之後，村長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「我們賣的是咖啡情，不是咖啡因」。

 

天天，長青村長者從住房到餐廳吃飯，需走上一段沒有遮棚的路。陽光晴朗，一路上，曬曬太陽，倒也無妨。一旦，遇到連日綿雨，可就苦了這群長者，一手撐著傘，一手拿著碗。除了極不方便，還濕答答的，有時候因走道特別濕滑，長者們走得格外戰戰兢兢，吃這頓飯著實辛苦。

 

一些扶輪社的企業主，答應幫忙長青村解決這個難題。巡視了長青村所在範圍之後，決定協助搭建戶外棚架，並且改善施設動線，不多時日，搭蓋長青村的戶外棚架大功告成。這些企業主真是心細，不但考慮到長者不必再受日曬或雨淋威脅，能順利走到餐廳吃飯，還在戶外棚架多加一項附加設計，增設一層由鋼索交錯的網，仔細計算載重量，讓長者可以栽種爬藤類植物，利用綠色植物阻擋陽光強烈直射，卻又不影響棚架內的亮度。

 

擁有這樣完美的基礎設備之後，長者還沒全然利用，卻先樂了村長。本來村長就喜歡種花蒔草，現在又增添了發揮空間，這豈能錯過？利用原先工兵部隊幫忙砌成的花檯，開始規劃這一段種植百香果，這一段則種炮仗花。這五段落的棚架立即有了主要栽種的爬藤。

 

而且，村長是標準「坐而言不如起而行」的行動派，規劃完善後，立刻出發找種苗進行栽種。於是，花檯除了原已有的花花草草，又多了這些爬藤的種苗。長青村的長者開始有了新的任務，分別得把這些新來的嬌客架上支架，導向棚架上鋼網。

 

初步工作完成後，每日長者悉心澆水照料，希望它們快快成長。望著這些小綠苗天天有不同的進展，競相努力沿著支架攀爬，果然，期待成長真是無比的喜悅。數月之後，長青村所有棚架可是煥然一新，不見原有的冷清寂寥，而是滿園翠綠盎然。尤其，栽植百香果那段棚架，結實纍纍，煞是好看。

 

「村長室」是招待賓客的重要場域，但村長總強調，可不僅僅是村長的辦公室，倒不如說是長青村的「土地公廟」。鄉下的長者長年具有農曆初二及十六拜土地公的習慣，村長就在辦公室內奉祀一尊土地公，日積月累，長者敬拜焚香慢慢燻黃整片的天花板。早期，民間多見矮矮的土地公小廟，再張掛一塊「有求必應」

的紅布。村長室的土地公同樣扮演這樣的角色。初抵長青村的訪客，村長總會在辦公室接待，總在土地公溫馨相伴下，提供他們的善心好意。

 

感恩咖啡傳達感激與謝意

 某日，幾位善心人士又來到村長辦公室，他們是村長經營餐廳認識的旅遊界朋友。他們經常來訪，言談中不間斷提醒村長，921地震之後，災區持續重建，921地震前餐廳生意那樣好，應該儘快重振旗鼓，妥當準備，開展餐廳全新的局面。特別是很多旅遊業者都很關心，原來的七巧高山野菜館，何時重新開張？讓遊客能再嚐到獨特美味。更有不少客人一再詢問，何時能再吃到梅子排骨、青苔羹、炒埔里米粉？村長總是淡然回答：「現在長青村住著這麼多長者，總不可能一走了之。而且，仔細評估過，我沒辦法同時做好兩件事，還是順命而為吧。既然答應幫助長青村，就得好好先把這件事做好，其它則再說吧！謝謝你們一直這樣關心我！」

「地震之後，你們的生意好嗎？」村長反問這些朋友。「剛開始，真是沒信心，遊客根本就不來。現在，生意反而很好，大家都說要幫忙災區，所以，更鼓勵你們早點重新開張賺錢。」

 

接著，村長問：「談到賺錢，長青村還真得要有些收入，以前沒做過這樣的事情，據說這種公益為主的團體，主要是靠募款。而，我又不懂募款，經濟壓力還頂大的。不如，我們大家一起想想辦法。」「看你們辦公室外面那些棚架，整片百香果長得挺好，很適合做庭園咖啡。喝咖啡，付出愛心，這不是挺好的嗎？」「說的也是，但不能像現在，沒有桌子座椅，客人總不能站著喝咖啡吧！」朋友們七嘴八舌熱絡討論著。

 

這群朋友開玩笑說道：「給我們一個理由，只要說得有道理，我們負責咖啡的桌椅設備。」這群朋友就是喜歡這般嬉鬧開玩笑。村長不甘示弱開門見山便說：「這一點也不難，只要你們少去一次酒店，少摸一次酒店妹妹們的大腿，我們長青村庭園咖啡的桌椅設備的錢，不就有了？」不愧是社會歷練豐富的村長，情急之下也能說出這樣的理由。

 

於是，長青村庭園咖啡的太陽傘、桌子、椅子，整批出現在結實纍纍的百香果棚架下，於是取名為「感恩咖啡」！感謝這群樂善好施又有善心的朋友們美意促成。

 

 

咖啡開賣，坐檯小姐 

透過這群朋友加上村長昔日經營餐廳結識的旅遊業者的客戶們，彼此口耳相傳。只要有機會，總是會帶領著遊覽車抵長青村，喝咖啡，貢獻愛心。每次旅行的遊覽車出現在長青村口，對長青村工作人員而言，突來乍到的一波人潮，壓根忙不過來，於是長青村的長者便派上用場，主動招呼，幫忙張羅，端咖啡給客人。雖然他們多是七十歲以上，行動緩慢，一次一杯，小心翼翼。拿著端咖啡的托盤，總是夾著樂不可支的笑聲，因為笑出了聲音，手上的托盤，跟著一步一抖，端到客人面前，原來滿滿一杯咖啡，因止不住的手抖，咖啡溢在拖盤上，只剩半杯咖啡。但是，客人們都不在意，反而，趕忙起身謝謝這些長者，長者自然回以更為燦爛的笑容。

 

村長還出奇招，請工作人員特別製作海報，書寫：「你寂寞嗎？坐檯小姐，民國十五〜二十年次(次字特別用小字輕輕標明)。」所有看到這張海報的客人，莫不莞爾一笑。真有喝咖啡的客人「點」小姐，用「點」實在太不禮貌，便改用「請」長青村的「小姐」，一起來聊天，喝咖啡，話家長！

 

不過，村長與我還是不理解一件事，長者端送咖啡，很認真努力好好端送，為什麼要笑呢？

 

感恩咖啡，不同於一般咖啡館，不是每天都有客人來喝咖啡。有時，村長便邀約工作人員或長者，在灑滿午后暖陽的綠意廊道一起喝咖啡，享受下午茶。事實上，長者絕少喝咖啡，但是，仍有少數幾位長者喜愛嘗鮮齊來參與。長青村的長者感慨道：「這叫做跟得上時代！」一邊品嚐著跟上時代的咖啡，村長請問這些長者：「為什麼有客人來喝咖啡，你們端咖啡給客人的時候，總是會笑到手發抖，是不是端咖啡給客人，你們覺得不好意思？還是本來手端東西就會抖？」

 

一位長者聽聞後，作狀端起咖啡杯，貼近嘴邊，然後放下咖啡杯，對村長說：「妳看，手一點也不抖。也不是覺得端咖啡給客人覺得很不好意思。而是，每次端咖啡給客人的時候，總是想到我這麼一大把年紀，還可以端咖啡給客人喝。表示我還是真的有用，不像一般人所說人老了就沒用。」

 

端咖啡給客人，這樣一件簡單的事，對長青村的長者，居然有如此深層的意義，倒是我們從沒思考過的，我們心底考慮就是「敬老尊賢」。如果這些長者身在自己家裡，而家裡來了客人，端咖啡請客人喝，理所當然是子女的工作。

 

我們從來沒想過，只要長者願意做，就讓他們做，其實，這樣是證明他們仍然存在的價值與意義。從此，長青村的「感恩咖啡」，正式更名為「半杯咖啡」。

 

 

孝順是既孝且順

 有一回，前往天津參加研討會，會後進行餐敘。鄰座年輕的教授與我分享一件事，她說：「我的媽媽住在鄉下，前一陣子，我在天津買房子。特別布置一間舒適的臥房，接母親到天津同住，當然媽媽很高興，我也樂於自己的兒子有奶奶照顧，更能專心教學。想想人到某個年紀，含飴弄孫豈不是人生階段的極致？沒想到，住幾個月後，她總是嚷嚷要回鄉下。細問緣由之後，才明白她惦記鄉下老房子邊的菜園會荒廢了，想回鄉下好好種菜。」

 

這位年輕教授不禁長長嘆了口氣，又說：「中國的孝道，『顯親』只是一項。當時，回鄉下接媽媽的時候，左鄰右舍是多麼羨慕，全對我媽說妳女兒真有出息，在天津知名高校教書，又買了新房子，要接妳去好好享福。我也覺得，有能力讓媽媽到天津享福，媽媽一定高興。但是，現在看起來，回鄉下可不是隨口提提，她可是挺堅持的。剛才研討會上，聽您談到很多針對長青村長者的生活理念，您看我媽要回鄉下種菜這件事。有什麼看法呢？」

 

我直接了當告訴這位教授：「讓妳媽媽回去鄉下種菜吧！」教授聽完我的建議，先是無比訝異，接著若有所思。一會兒回了神，用手上筷子指著桌上的菜，連忙說：「吃菜、吃菜。」

 

一年後，在台灣我們又見面，而且是在長青村，還沒等水燒開泡茶來奉客，她迫不及待告訴我：「我讓我媽媽回鄉下種菜了，沒想到她回到鄉下，身心更健朗，換成我得特別抽空，帶著孫子回鄉下去看她。每回去看她，她總有說不完的種菜經。還強調：『我們都是靠著這種菜長大的。以前菜得賣錢，現在妳們都成家立業，生活也挺好，現在我種的菜都分送左鄰右舍，喔！對了，回天津的時候，多帶些回去。』隔天，鄰居伯伯請我們吃飯，我就發現餐桌上許多青菜，全是來自我媽的菜園。現在才明白，中國孝道除了顯親，還有順親。孝順孝順，這『順字』，我總算體會了，謝謝您當時的建議！」

 

這時，我的茶已泡好，連忙奉上，指著桌上的茶杯，趕緊說：「喝茶、喝茶。」

 

直到現在，半杯咖啡仍存在於長青村的庭園，不同的是，有些長青村長者以往從端咖啡到煮咖啡，只要客人說好喝，請問長青村長者怎麼煮的？長青村長者總會自信地告訴他們：「很簡單啊！用指一按就有了！」的確，是手指一按就有，客人笑答：「那麼，這『半杯咖啡』也是『一指咖啡』啊！」

 

後來，在長青村的「半杯咖啡」進化到「自助咖啡」，一些熟悉的朋友再來喝咖啡，看不到長者或工作人員，總會自己去按咖啡機，喝完咖啡，就把錢壓在空咖啡杯下，然後滿足離去。

 

村長說的沒錯，長青村的咖啡「賣」的不是煮咖啡的技術，而來訪的朋友是喝那份滿溢的、與一般咖啡迥然不同的溫馨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