選擇

人生面臨無數的選擇

臉書傳來一張照片，是一張友人充滿喜悅神情的全身照。但，這不是重點，重點是這張照片的背景是一家車行，更醒目的是一家「賓士」(BENZ)車行，而朋友的身旁就有一台新型的賓士車。難道這位老朋友要換車了？最快解決心中疑惑的方法就是立即詢問。一問果然如預期這位老友又換車了，而且，換的是賓士車。知道答案之後，著實分享了這位老友換新車的喜悅。

回想起來，在921地震前一個月，我也曾出現在某車行，只是不是賓士車行，而是另一家廠牌，因為我比較喜歡那家廠牌的汽車。當時，我也準備換車，由於餐廳生意很好，除了想換部新車之外，心中也計劃擴大餐廳的營業方式。這一切的動機全然是因為餐廳生意好，所謂「錢水較活」（台語發音），在足夠的經營理念及方向支持下，並且儲備的資金也較充裕，未來有機會賺更多錢支付預期的消費款項。但是，突如其來的921地震，全然打亂原有的計劃。

轉眼間，十五年過去了，我們的車還是原來的車，只是車儀表板上里程數不斷快速增加。如果說沒有懊悔，的確太超然了，不可能完全沒有！只是這十五年，投入長青村卻有另一個層面豐富收穫，這份收穫是難以用同樣時間換算賺得的金錢來相提並論的。

在921地震以後，妻子與我選擇放棄原有已經平坦的賺錢之路，踏上全然陌生的旅程。這旅程充滿了人生意義的重新思考。思考人生短短數十載寒暑，僅僅就生活在追車、追房、追錢的既定模式上嗎？

其實，經過這十五年人生重新選擇後的旅程，換來的是：面對人生的坦然。妻子與我投入經營長青村之初都是滿頭烏黑頭髮，如今可是，青絲換白髮，倒不是惋惜歲月改變了髮色，而是，更真切瞭解了「選擇」與「歲月」的價值。

下了幾天的梅雨後，埔里終於放晴，不停歇雨勢的阻隔，總讓人懶得出門。天氣放晴後，下午來了一位許久未見面的老友，而，這位老友又帶了另位朋友同來，入門，坐定後寒暄一番，不久話入正題。老友提及隨行的這位朋友現在有閒暇，想找一個地方當義工，所以，這位多年沒有見的老友又想到長青村的我們。並一再強調妻子與我是少數能讓他打心底佩服的人們，在餐飲事業有宏偉發展可能的當時，選擇成為義工，且，一路走了十五年。

聽完她的一番話，妻子與我八眼（我們都近視加老花）互望，同時眼光無比茫然。當初選擇了這趟旅程，從來不是因為想讓他人佩服，只是到目前為止，尚未能告一段落前，就責任與信用而言，還是無法離開主軸或切割的一段旅程。

就像她帶來這位已有閒暇的朋友，想找某個地方當義工一般，無疑，這也是一種選擇。而且，還是需要「堅持」的一種選擇，這「堅持選擇」的執行過程，方能體會選擇後的真意。

年紀愈長愈狹窄的選擇

隨著天氣放晴，心緒跟著明亮起來，不過，少了雨水的降溫，雖然夜晚是涼爽些，但仍透著些散不去的躁熱。這幾年，埔里隨著氣候的改變，相較於其他地域而言，晚間仍舊是舒爽的，不過，電扇還是需要的。隨著電扇葉片緩緩轉動，傳送陣陣而來的機械風，夜裡就很是涼爽宜人。

從遷居埔里後，早已經不適應有冷氣空調的環境，但，冷氣房中的宜人涼快不得不承認仍是一種享受。然而，在長青村可別奢望盛暑能吹冷氣享受涼快這回事。這不是選擇，而是適應，住在長青村的長者們到了力無氣衰的高齡階段，要再適應這個快速競爭的社會談何容易？何況，在沒有固定收入的情況下，基本的食衣住行所需都是困難的。

就長青村的長者而言，年齡漸長是一種無法選擇的選擇，更準確的說是沒法擺脫或畏縮的事實。這十五年來，有不少的長者，是從長青村設立以來一直居住而無法離開。其背後的原因真是錯綜複雜，當然，對他們而言，還好還有長青村這樣的社區可供安身，否則「晚景淒涼」這四字，必定應驗在他們身上。

也許有人會問：是否這些長者年輕時候沒有做好人生規劃，而導致晚年生活上的不易安居？除了一部份的確是這樣情況外，仍有長者在年輕力盛的時候，曾經很努力，只是這變化多端的人生旅程，總充滿著變數，特別是到了老年，社會快速的變遷、命運無端的作弄，使得他們面對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，格外顯得一籌莫展又無能為力，在走向人生最後的終點之前，則更是他們無法選擇的。

 
不過，這十五年，因為長青村的陪伴，實在不曲折，也不難理解，辜且不談享受生命最後幾年的好日子，原來連平素生活該有的基本條件都沒法滿足者，著實是大有人在。試問，這又有什麼選擇呢？同理可證：若人民連稀粥都沒得喝？卻換來執政者何不食肉麋？豈不是荒謬之至嗎？

選擇造就不同的命運

忽然想起一位長者的故事。

原來這位長者，921地震前，一直與一子三女共同生活和樂，而，這場無端的天災，畢生的努力積累全付諸流水。即便三位女兒地震之後都能順利出嫁，各自建立新的小家庭，接踵到來的是新生命相繼出世，生活壓力更加沉重。

如果一大家子生活平順相安無事最好，但是，現今的社會形態，三位女兒要對夫家全力付出，必須時時刻刻戰戰兢兢，自然對育我養我的娘家，關照的能力勢必會減弱。其中一位女兒的婚姻出現問題，不得不以離婚收場。據統計現今台灣的離婚率是三對夫妻就有一對離婚，就以這個案例而言，這離婚率的統計算相當精準！

女兒離了婚回抵娘家，這位長者哪有不照顧自己女兒的道理？但是，一輩子的努力經過地震後歸零，著實無有餘力幫助這位離了婚的女兒，因此，只能在長青村暫住，並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職場，有了固定收入，才能重新開展人生的第二個旅程。現實上，租房子要錢、生活所需處處要錢，固定綿薄的收入，或許僅能勉強維持很捉襟見肘的生活，自然，就更別提能替這位長者提供其他任何的照顧。

故事再說回到長者的兒子身上。身為兒子的他是很努力向上，不過，他與三位妹妹卻不是同母所生，雖不是同母所生，但仍都是合法的婚生子女。原來，這位長者有過三段的婚姻：第一段婚姻中生了這兒子，不過，第二段婚姻卻造成了這個兒子和第二階段婚姻所生女兒的隔閡，所以，這兒子一直獨立發展著自己的工作。

後來，這位長者與第二任妻子分居，兒子當然更努力工作，希望有一天能有能力與自己的父親重敘天倫，以盡奉養之責。平心而論，這位兒子是有難能可貴的孝心。不幸的是天不從人願，太積極努力工作，而忽略照顧自己的身體，正值壯年竟不幸中風，所有未來的理想又重新歸零，更正確說是進入負數，反而，進入遲暮之年的老父親，不得不親自照顧這長年臥床的兒子。所幸，這位年歲已高的長者身體還算健朗，否則，這又是一個家庭悲劇，衍生成為另一個社會問題。

故事說到這裡，就像是一部劇情曲折離奇的單元劇。老天爺安排這些引人入勝的情節，彷彿要博取觀眾的憐憫，增加收視率。

這個故事沒有世態炎涼反倒是有幾許溫馨，著實印證「天不從人願」與「造化弄人」雙重效應。值此同時，長青村適度的提供庇護並且直接、間接引入的社會關懷，讓他們能一關一關與一步一步安全走過。

若認真探究最初的源頭：是「選擇」過程或許不該有第二次婚姻，但，社會並沒有不允許第二次婚姻的存在，其中，複雜性最高的正是人性。而，我們不是當事人，當然無法理解當事人面對婚姻維持困難的關鍵所在。更加慶幸的是長者的兒子生病回來後，與第二次婚姻的女兒們開啟了良性互動。或許一般人反應不禁會是：因為自己生病了，回頭重修舊好，否則能怎麼辦？這樣的推測是太負面了，再次強調那句老話：我們不是當事人！

奢華房車背後隱藏的子女心意

不斷飛速後退的人行島樹梢，似乎加快了車行的速度，車內坐著前頭提到來訪的那位老友——即將成為高級賓士房車的車主。刻意用玩笑揶揄語氣酸了老友一頓：「買一輛能跑的車子就好了，為什麼偏偏要選高級的賓士房車，得花不少錢吧？這太不公平了吧！有些人一輩子也買不起最基本居住的房舍（指的是鄉下一點的房子）。妳卻花幾近一棟房子的價錢換成高級的賓士房車滿街跑，房子或許會增值，車子可不一樣，註定年年會消耗折價的。」果然是事業有成的接軌的奢華行為。

這位老友的確非常努力經營事業，921地震之後，她的事業更是穩健成長，但一直都用原先的經濟型車代步，很想知道換車的真正動機是不是商場上的需求？因為我曾駕駛那輛要換沒換成卻里程數突飛猛進的「愛車」，參加了一次商業聚會，結果感受到極度的冷落。

老友笑了笑說：「別人不瞭解，你還不清楚？我不是追求時尚名牌的人，最近看到雙親快九十歲，三天兩頭跑醫院，真不知道還能陪他們多久？你知道老一輩的長者，觀念上總認為賓士車代表好的社會地位，身為子女的我，如果有能力購買這樣的車款，想必對他們是一種成就與安心。我只是讓老邁雙親能一起與我分享現在擁有的能力與成就。除了盡心侍奉外，還好好報答回饋雙親的辛苦養育。」

飛快的車行速度，人行道樹一樣迅速向後逝去，此時，我的心正倘佯藍天晴空懷抱中。這位好友選擇的不是高級賓士房車，而是選擇了孝心。

社會上有能力選擇孝心的人不在少數，卻未必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。更有些人連做這樣的選擇機會都沒有。真不知道錯在哪裡？但，絕不能不負責任脫口說：「運也，命也。」

現階段，妻子與我選擇了長青村，雖然，明知前路或許有苦，仍會繼續往下走，只是山太高，水太寬。事實不言而明，「選擇」長青村「豐富」了我們夫妻倆生命行旅的重要「選擇」。